一眼,口中却尽是鄙夷之语。饶是她如何贬损他的字迹,他也只是微微笑着许诺,自己会好生苦练的。
师杭有些失魂落魄地推开面前的木门,探身去望,果然望见了书案上又一摞堆成小山似的字帖。她自小常用这间书房读书习字,午后窝在此处入了迷,若非母亲着人来寻,她连晚膳一事都能忘却。八年时光转瞬逝去,她已不在此处用功了,一个目不识丁的莽汉却用心颇深,真不知该做何解。
师杭坐在黄花梨螭纹圈椅上,一张张翻阅着男人的字迹,见字如面,她透过这些纸张看见了他的决心与毅力。他曾说过,若非命贱,他也可以同她谈论风花雪月;若非自小无法入学堂诵诗文,今朝他也不至于低酸腐书生一头。即便这些已成憾事,可他从不自怨自艾,而是立志要凭自己的努力追赶上旁人。
师杭长叹一声,颓然地闭上了眼。她发觉自己原来也是个心胸狭隘的人,只因为孟开平原先不识字,她便认定这是个无药可救的粗人。这实在太过短视了。他那样聪明机敏又肯吃苦的一个人,要学什么不是事半功倍?若给他两叁年空闲专心治学,超过她恐怕也是轻而易举,可反观她这些时日来又学会了什么呢?
忆及日渐生疏的琴艺、忆及久不翻阅的四书、忆及未曾着手的骑术……师杭内疚不已。
从此刻起,孟开平像是成了她追赶的目标。她思来想去,亦下定了决心,站起身开始搜寻起自己要找的农书。寻罢,便将数册书都搁在桌上,旋即又取了木梯踩上去。
孟开平来时,抬眼便见此摇摇欲坠之景。他也不敢出声吓她,只好默默走到一旁张开手护着她。
师杭方才将书抽出,只听外间脚步声沉沉,很快余光便瞥见了下头一道黑影凑近。她知道是孟开平来了,于是偷偷抿唇浅笑了一下,扭过头问他道:“喂,孟元帅,倘若我跳下来,你接得住吗?”
孟开平愣了一瞬,下意识点了点头。也许他只当她说笑,可偏偏师杭今日就想要出格一回。她想,即便她不慎跌下,总会有人接住她的——
耳畔忽而响起破空声,孟开平面色骤变,堪堪向前跨出半步。
下一刻,他便将软玉温香接了满怀。
她是故意跳下来的。孟开平心中先惊后怒,低头正欲呵斥她,却见“有情芍药含春泪,无力蔷薇卧晓枝”。少女此刻露出少有的骄纵情态,浅笑嫣然,转盼万花羞落,唯此红艳露凝香。
她一双玉臂勾着他的脖颈,身子全心全意依偎在他怀中,柔声笑语道:“你瞧,果真接住了。”
闻言,孟开平半边身子已然酥倒,都快溺死在她的盈盈眼波中了,哪里还记得发火教训呢?他恼意尽散,只喃喃道:“你就这么相信我?”
怎能不信?他武功那样厉害,方才接她毫不费力,连肩背都纹丝未动。于是师杭坚定道:“我信你。”
孟开平心头狂跳,又是快意又是欣慰。都道女子如小人,远之则怨,近之则不逊。可他却极欢喜她这般肆意不逊的模样。至少她并不同他见外,至少她将他看作自己的依靠。
至于师杭,不管她如何博闻强识,此时也难描摹自己对孟开平微妙的情愫。两人心中各有各的心思,可在这四四方方的书阁中,两颗心便是朝向南辕北辙,所距怕是也只在咫尺之间了。
她不敢说。
他也不屑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