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小时后,yanse的口红在唇上落下最后一笔,仪狄对着镜子抿了下唇,发出轻微的“啵”的一声。脚腕不太疼了,但她还是换上一双平底长靴。坐电梯下到停车场时,仪狄才想起是殷泽开公务车送她回来的,自己的车没开回来。
很烦。皱着眉“啧”了声,她不得不返回电梯,拿出手机叫车。停车场太大,她并没有注意到之前送自己回来的那辆不起眼的黑se车子依然停在原地。
殷泽看见仪狄乘电梯离开,略微思考了一会儿,就将车开了出去。
他知道仪狄恨他,就像普罗米修斯盗火时清楚自己逃不过责罚,但不管预先穿戴多少防备,神罚临头时也还是会痛的吧?
他痛到仓惶而逃了。
逃到车上之后,他却想,怎么可以逃?接受神罚时,合该专心致志,哪怕西绪福斯的石头真的降落在面前,他也会在每个推动它的日出时分献上虔诚的吻。
又或许,这并不是全然的惩罚。她拽着他向门口走的时候,垂下的眼是含泪的;她冷着声音说“你走”这两个字,也不妨换算成“别走”。魔盒悄然打开,他却在慌乱中封印了elpis。
最重要的是,他好像真的很久没见到仪狄了,久到才刚离开这么一会儿,就好想她。想和她见面,说几句无聊的话,将从前的龃龉互相推脱,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对白中浪费时间,或者在不能消弭的恨意里凌迟对方。
他想到红了眼,要拔下钥匙下车的时候,仪狄却从电梯里走出来了,好像是想起她的车没开回来,边看手机边重新进了电梯。
殷泽看得出她好好打扮了一番,在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下依然漂亮得发光,只是那双长靴他看着不顺眼,也不知道她脚腕还痛不痛。
他看了眼表,快八点了,不晚也不早的时间。
跟了仪狄一路,最后到了一家她常去的酒吧。殷泽很难不记得,她曾在这里给他点过一杯arti。
酒吧里人不算多,仪狄一个人坐下点了单。她这样惹眼,很快就有寻找猎物的男人来搭讪。
殷泽在犹豫,紧扣在酒杯上的手指无意识划过玻璃,不断发出细微噪音,又很快被周围的音乐声淹过。他没有理由阻止什么,仪狄是自由的。
这种想法戛然而止在,他看见仪狄给那个男人点了一杯arti。人生而自由吗?也许吧。但他此刻兀自生长的自私却b天赋的自由拥有更大密度。殷泽终于可耻地意识到,b起一些被驯化后拥有的崇高、平等与尊重,他更喜欢失去边界的控制、毫无分寸的占有,特别是面对仪狄时。
殷泽在仪狄身边坐下,对面的男人明显愣了一下,然后问仪狄,什么意思?仪狄转头看殷泽一眼,冷笑:“不认识。”
桌上摆着两杯arti,殷泽没接话,拿过仪狄面前那杯,就着还新鲜的红se唇印浅啜一口,看起来像个不识好歹的疯子。
气氛诡异,对面的男人看看殷泽又看看仪狄,尽量不尴尬地笑了两声,说自己要去接个朋友,就先走了。
于是只剩下仪狄和殷泽两个人。
“跟踪人挺有一套的,”仪狄转过头,一弯眉挑起来,像子时媚人的弦月,“怎么,沈季安的事你也怀疑我?”
她将两截细白的手腕合拢递给他,歪头笑着:“那你把我拷走呀?”
殷泽没反应,只是皱眉盯着手里那杯酒。她一下子觉得很无趣,收了笑意,冷着脸起身要走,但一只脚还没踏出去就被人拽住手腕。
他力气大,捏得仪狄手腕有些痛。她心情差极了,没有担当的离开和自顾自的反悔是世界上最差劲的事,一切拖泥带水都令人厌倦,反复无常则会消耗珍贵的心意。如果离别曾淋下一场雨用心酸和遗憾将她打sh,那现在就是最后一片cha0sh蒸发殆尽的时候,她失去了柔软动摇的心情,充斥内心的只有蔑视与控诉。
“殷泽,你个烂人。”
殷泽晃了下睫毛,然后微仰头喝光了那杯酒。
“脚还痛吗?”他垂眼看桌下那双黑se靴子,问得温柔又认真,甚至让仪狄忍不住对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“烂人”有一瞬间的歉疚。
“和你没关系。这杯酒你付钱,放开我。”她去掰那只扣在腕上的手,却一点都掰不动。
殷泽索x将她两只手一起握住,纤细的两截手腕,很轻易就被他用一只手圈起来。
“说了有难处就来找我,怎么一次也不来?”他望着她的眼睛,脸上因为渐渐发酵的酒意有些泛红。
仪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,他是在说那封长信里的客套话。
“我能有什么难处。”仪狄显见地不想理醉鬼。
殷泽的食指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:“都弄破了。”
仪狄喜欢买一种很难拧开的维生素,有时候拧得太用力会把手掌擦破点皮,这实在不是这么大事。仪狄不知道他怎么会注意到那么小的伤口,也不明白他怎么能将这种事归为“难处”。她嗤笑:“怎么,你还能每天来帮我开药瓶?”
“可以啊。”他接话接得快,望下来的眼睛sh漉漉,看得仪狄生出了罪恶感,总觉得欠他什么。
“我能做好多事,”他有些醉了,握着仪狄一根手指,低下头小声絮叨,“打扫卫生,做饭,买夜宵,你不想做的我都能帮你做。”
我哪里做得不好吗,你为什么不要我了。仪狄听见他这样问,声音黏黏糊糊,黑软的发隐约蹭到她颈间。
“你醉了,”仪狄推开他,“回家去,别在这发疯。”
殷泽点头,懵懵地,话都说不利索:“对,醉了,得回家,在外面,被欺负。”
他站起身脚步不稳地向外走。能跟到这里,应该也是开车来的吧?醉成这样,说不定会意识不清地去开车……仪狄焦躁地转着手机,想了一会儿还是跟了出去。
幸好他醉了走得也没多快,仪狄紧赶慢赶,终于在他关上车门前一秒伸手拦住。
“酒驾。”
她抱臂看着他,殷泽反应了一会儿,才有些懊恼地低下头。
“我还没开呢。”
他醉了,说起话来容易叫人心软。
因为不清楚殷泽现在的住处,仪狄只能带他回自己家。
门开了,殷泽却站在门口不进去,仪狄也从来不擅长照顾人,有些不耐烦地去拉他胳膊,也不管会不会弄痛他。
殷泽却害怕弄痛她,掰开她手指时的力道小心翼翼,连声音也变得很轻:“我不能进。”
仪狄“啧”了声,皱眉的样子显然是耐心已经到了极限。
意识混乱之间,殷泽只觉得进了这扇门会惹仪狄生气。她生气时很可怕,不会发火也不会骂他,只是安静地将他从她的生活中剔除,像完成了一次再日常不过的垃圾分类。
“别生气。”
殷泽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,仪狄却听懂了,但她没法回他“没有生气”或是“不生气了”。有时候她也想问问他,你也有恨吗?她不问,因为殷泽也难说出一句“不恨”。在居高临下的命运里,ai与恨从来失去意义。
最后,殷泽还是被仪狄摆弄到了床上。他很醉了,醉到下一秒就要睡去,却还是强撑着眼皮保持已不十分妥帖的清醒。在不堪一击的醉意前,仪狄好像迁就他许多,他怕就这样睡了会浪费这不可多得的温柔。
“能重来就好了。”
他没话找话,却发现言语穷尽的尽头是不堪一折的真心。
仪狄轻哂:“是啊,这样你就不会和亲姐姐shang了。